“续航。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原因。”
“哦？”
此话一出，整辆车里所有的人形——包括一直侧过脸去紧盯着窗外风景的45和FAL，这会儿也十分整齐得稍稍往他这个方向偏转了一点目光过来，而作为众人目光焦点的葛尽，一边在脑中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一边慢慢地述说着自己的想法，“刚才我们已经做了这个大胆的猜想了，猜这三台浮游炮不用担心备弹量的问题，可以随意得倾泻自己的火力……但如果从现实角度出发来看这个问题，首先这个设定就有个很大的问题：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弹药无限，永远都打不空？那以后遇到这些首领级单位还打个毛，分分钟被火力压制到连头都抬不起来……所以这个猜想显然是不完全的，在此之上应该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三台浮游炮可以不用担心备弹量的问题？”
“为什么它们能打出一种好像弹药无限的感觉来？”
“你们还记得我们的生产间里，有一套‘再生成’系统么？”
葛尽所说的，是在每一个指挥部的附属生产间里都会作为标配模块之一来安装的“传输、转换、再生成”系统。这套系统的工作流程是可以将切实存在的物体转化为可在两点间通过信号连接来进行无线传输的数据，然后在作为“传输终点”的目标地点再通过逆化这一过程来实现物体的“再生成”，由此来免去中间运送物体的时间，来实现物体的“即时配送”。这套系统的最初研发者据说是战前的某家物流巨头，只可惜一直到三战开始为止，整套系统仍旧处于半成品状态，随后便是由所有军事安全承包商联手接下了这套半成品的系统，拼尽手头科研力量的极致将它最终修缮完全，然后就将它正式投入到对名下各个指挥部配送指定战术人形的用途中了。
试想一下，如果【铁血工造】那一方同样拥有这套系统的研发知识呢？
如果以她们的技术力量，足以解决整套“再生成”系统因为体积过大而只能固定在一个点上，无法机动使用的缺陷呢？
如果……真的有这种“如果”的话，作为铁血旗下目前已知的最高级单位，配置这种尖端科技的可能性绝对是有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浮游炮在一段时间的输出后会出现短时间的‘断炊’情况了——因为它们的弹药量并不是无上限的。”将目光瞥向被暂停的画面中，那台正吞吐着火光的浮游炮和被炮身挡住了小半张脸的稻草人闭起的双眼，只几秒后，葛尽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路况上，“在打空了自身的弹容储备后，它需要一个通过‘再生成’系统来‘填弹’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下，它们是无法进行攻击的。”
“喔——”挤坐在后排的人形们立刻发出了一长串似是钦佩的感叹声——当然这里的“们”字也可以直接去掉，特指加利尔和56-1这两个专业捧自家指挥官场的人就行了。至于其他人嘛，M14历来都是喜欢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双手托着下巴露着一脸淡淡的微笑，除了偶尔对脱线的56-1吐槽上几句外，对别人的话多是以聆听为主，FAL嘛刚才也说了，和葛尽死活不对路子的她这一路上就只专注于看窗外的风景，哪怕刚才有微微侧过眼来瞄了他这个方向一下，这会儿也早就已经转回到自己原来的角度去了……
而有捧场的人，自然就有来泼冷水的人。
这是45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猜想。”她也将目光重新瞄向了窗外，不再看向葛尽，只是不像FAL一样全程保持着沉默，已经不再像一个月前的那块坚冰般硬实的她，现在时不时地会在葛尽说完话后突然接起一句……当然，多是对前者的话进行否定和讽刺。
刚才说了，她很擅长泼冷水。
不过对于一个团队来说，像这种能够时刻对问题或解答进行反向思考的角色，也算是必不可缺的。尤其是在她所扮演的身份还是一队之长的时候。
“没错。”葛尽点头，承认了45的话，“所以老实说，我们本次的作战，都是建立在这份‘猜想’的基础上，不过我觉得，哪怕在细节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起码在大体上，我的想法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反正敌人也不会傻乎乎得直接告诉我们这些猜想究竟对不对，所以这些东西还得等到实战中去验证——从这一点上来看，用猜想来作为制定作战计划的依据，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说完，他偏过头去打量了45的侧颜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笑，然后轻声说，“放心吧，你们的作战任务，只是帮我吸引那三台浮游炮的注意，并尽量让它尽快打空单轮的弹容，即便我的猜想不成立，对这个作战任务本身来说也构不成什么影响，虽然这样可能会让你们被打得有些狼狈，但我相信以你们现在的练度水平，起码做到这个程度，应该没问题。”
“……嗯？”斜过视线来扫向葛尽的笑脸，沉默片刻后，45突然将眉头一皱——
从这句话中，她似乎咀嚼出了一点不太正常的东西。
“等会儿……”稍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侧过脸来将脸正对向葛尽——尽管这会儿葛尽已经扬着眉毛将脸正了回去，但45还是用目光死死地紧锁在葛尽的侧脸上，同时面色渐变阴沉得往外一字一顿得蹦着话，“我们负责承担的任务，是吸引那些浮游炮的注意……那，谁去对付稻草人？”
“对了，FAL。”没有理会45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葛尽一边将注意力集中于车前，一边无视了45的问题，反而冲后面那位完全不爱搭理自己的大小姐抛出了一个新的话头，“第一梯队的这项任务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参与进去。”
“你说什么——”对这位大小姐来说，似乎一切明示暗示她弱小的话题都能瞬间飙飞她的仇恨值并立刻激起她的强力反弹，对此，单是通过仅有的几次接触，葛尽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没办法，越是像这样脾气大的女孩，性格特点就越是外露得明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好打交道的，因为即便是像葛尽这样反应慢且情商低的，依旧可以一眼探明和她们打交道的方式。
说是“难伺候的大小姐”，但其实很好搞懂就是了。
“你的任务，是等她们先探完第一轮的底。”不过考虑到身旁45那毫不退让的目光逼视过于瘆人，所以这次葛尽没有留给FAL能让她发飙的时间，直接将话题强行继续了下去，“你的技能是榴弹三发连射，没错吧？现阶段我不指望你能靠这些榴弹砸出多少伤害来，因为从实际效果考虑，你的这个技能反倒更适合用在需要直面大批量敌人的时候，所以这次，你的任务是把握住时机，用这三发榴弹来造出一点大动静。第一梯队在负责吸引浮游炮的注意力和攻击、消耗它弹容的这个过程中，你一定要给我记清楚那门浮游炮在两次断顿之间究竟能射出多少发子弹——注意，一定是要在两次断顿之间。”他的口气十分严肃和正经，丝毫没有平日里那股子随和又亲切的意味，所以听着他的声音，本是下意识地开口想回冲点什么话语过去的FAL只是空张自己的嘴，默然片刻后，又慢慢闭上了，“然后你就给我掐着数来数它接下来到底进行了几次射击，等到最后一发的时候你就给我把自己的三连发榴弹射出去，随便往那儿射，只要是没人的地方就成，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对你这样出色的人形来说，肯定是没问题的吧？能保证完成么？”
“……哼。”
插不上嘴，接不上话，待到葛尽最后提问时，作为答复，女孩最后说出口的，依旧是那声扭过脸去的用力一哼。
不过，在听到她哼这么一声的时候，葛尽就清楚她的意思了。
“放心吧。”笑着将目光挪到了后视镜上，打量着女孩只勉强出现在镜面边缘的那一小抹身影，葛尽开口，缓声说，“我敢保证，只要你继续保持住自己现在在训练时的那股冲劲，等到下次再有类似这样的行动时，到时候的你肯定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王牌战斗力了。”
这一次，女孩没有再接任何的回应。
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窗外持续倒退的风景。
定定地，进行着只有她一人知晓内容的思考。
·
“说完了么。”
“……是的，说完了。”
“那，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么。”
OK，岔开话题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该继续回到45这边了。
从始至终，她那写满了冷冽寒意的目光就没有从葛尽的脸颊上挪开过分毫，只是在他刚才对FAL陈述女孩所需承担的那部分任务时，出于礼貌上的克制，她没有主动出声进行打断。而现在，该说明的部分都已经说明完了，剩下的……自然就是还没有说明的，也是理论上最重要的那个部分了，所以45又重新将这个问题搬上了桌面，同时用目光向葛尽施加着无形的压迫力，“谁，去，对，付，稻，草，人？”
“……嘛，说起来……”
“别想再岔开话题。”
“……不是，我……”
“说，谁。”
“……”
“嘛，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吧，以45姐的脑子，指挥官您是不可能晃得过她的。”就在这时，一直在后排托着下巴摆着一副乖巧坐姿的M14突然开口了，她笑看着葛尽的背影，不急不慢得说道，“指挥官您一直都是个喜欢带头冲锋在前的人，这一点早在当初第一次去边界巡视时就能看出来了。那一次姑且还只是一场简单的遭遇战，而这回的对手却是一个铁血的首领，这么难得的大阵仗，以指挥官您的性格，不可能不上去凑个热闹，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后面看戏吧？”
不说倒还好，被M14这么一说，45的脸色反而更加阴沉了。
“……刚才关指挥官的话，你们应该也听到了一点吧。”
无奈之下，葛尽轻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出来，“以目前那些与稻草人实际交战过的梯队所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在稻草人和浮游炮的身上应该都安装有敌对信号的识别和感应模块，这就是为什么她们可以不受风沙天气的影响来对人形们进行精确追击和回避的原因，也就是说，只要是人形，在那个环境下，就必然不是稻草人的对手——所以，要想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非人形的存在，这样就可以轻松做到瞒天过海的效果。刚才我委派给FAL的任务，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当浮游炮即将进入换弹的输出真空期时，用她的三连发榴弹来制造动静，掩盖我行动时可能发出的声音，让我能够尽可能多得接近稻草人一点。如果有这些浮游炮在边上，受它们骚扰的我肯定无暇去对付稻草人，甚至还可能因此而中伤，所以我需要你们来帮我吸引那些浮游炮的注意力，而一旦浮游炮在你们的消耗下进入了换弹状态，尽管时间不长，但在那么点时间里去贴身搏杀一个本身可能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首领级单位，我的话，应该是能做到的。”
“以上，就是本次作战的全部内容。”
“你是傻子么。”
“嘛……相信我吧，这绝对是眼下可实行性和成功率都最高的作战方案。”
“不行。”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办法了不是，无论是关指挥官还是瑞哥指挥官，现在都已经陷入一种死局了。”
“不准。”
“……”
能够对自家指挥官的作战计划直言“不行”和“不准”的战术人形了，恐怕也就只有她了吧。不过这一次，面对她那一脸不知为何像是隐含着些微怒气的表情，葛尽没有再多解释些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按在她的脑袋上，胡乱得揉了一通她的长发，让她不得不一把拍掉自己的手然后重新坐正回自己的位置上，再次拉开了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放心吧。”
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说给某个人听，葛尽只是最后轻轻地吐出了这么一句，“不会出事的。相信我。”而后，便不再多说了。
副驾驶座上，45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将它慢慢吐出，一边重新将目光偏侧回了窗外。
最后这一段路，整辆车上的所有人都颇为默契得保持着沉默。
而透过车窗，已经能从前方的不远处隐隐听见阵阵的枪声了。
那里，就是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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